▲ 张衡《西京赋》(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文献,Pelliot chinois 2528)
20世纪上半段尽管受到五四的影响,但《文选》学研究仍然在艰难的困境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特别是周贞亮、骆鸿凯教授更是将这一门传统学问从理论上进行了总结[5]。由于周著是讲义,影响没有骆鸿凯大,但二人都从《文选》学的理论化着眼,对《文选》学的基本问题作了理论阐发。比如周贞亮《文选学》,全书分上下两编,上编十章,首列《导言》,以下依次是《文选学起源》《文选之意义》《文选之封域》《文选之篇体》《文选之纂次》《文选作者之时代与地域》《文选学之成立》《自隋迄明研究文选学者之成就》《清代文选学者对于文选之贡献》《文选之刊刻及评骘》;下编三章,依次是《读文选之豫备》《文选之观察法》《文选之读法》。此书对《文选》学编纂、《文选》学史等都作了深入讨论。尤其是对《文选》的版本专门设章节讨论,这在现代《文选》学史上是先于日本的斯波六郎的。骆鸿凯《文选学》一书,分纂集、义例、源流、体式、撰人、撰人事迹生卒著述考、征故、评骘、读选导言、余论等十个专题,及“文选分体研究举例”“文选专家研究举例”等附录,就《文选》学所涉及到的理论问题,进行了系统的研究探讨。所以学术界对其评价为“第一次从整体上对《文选》加以系统、全面的评介,作者不仅对《文选》自身的纂集、义例、源流、体式有独到的见解,还对如何研读《文选》指出了门径”,因此认为它是“新选学”的开山之作。[6]周贞亮、骆鸿凯二书的出版大致在同一时期,二人在现代《文选》学史上都应该具有同等的地位,具体论述和比较,可以参考王立群《现代文选学史》。应该说不仅是周贞亮、骆鸿凯这两部专著,事实上,20世纪学人自觉以专题论文形式展开的《文选》学研究,都开辟了“新选学”局面。比如关于《文选》的体例、编者等属于后来所称“新选学”内容的探讨,也有所进行。较有影响的如1946年朱自清在《国学季刊》6卷4期发表的《〈文选序〉“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说》,分析“沈思”和“翰藻”的含义及当时使用的情况,指出它作为《文选》收录标准的实际内容。另外一篇值得注意的文章是何融的《〈文选〉编撰时期及编者考略》,发表于1949年《国文月刊》76期。在这篇文章中,作者提出《文选》并非萧统一人编纂,而是在东宫学士的帮助下完成的;其次,作者还对《文选》的编纂时期作了大致的推定,认为当在普通三年(522)至普通七年(526)之间。这些观点都是十分有价值的,它直接开启了“新选学”的研究课题。
▲ 《文选音》(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文献,Pelliot chinois 2833)
20世纪《文选》学研究还在版本研究上开创了新局面,主要是当时新发现的《文选》写抄本如敦煌写本中的《文选》残卷,其中最为著名的如唐永隆年间弘济寺僧抄写的《西京赋》和《文选注》《文选音》等。《西京赋》残卷是李善注本,1917年罗振玉将其影印在《鸣沙石室古籍丛残》中,所以很被学术界关注并利用。《文选音》发现后立刻被音韵学界视为珍贵材料,周祖谟先生对其作了比较精深的研究,它的价值也为学者们所认识。这批写抄本的发现,对研究萧统《文选》原貌以及《文选》写抄本与刻本间的关系具有重要价值。同时,也是因为写抄本的出现,对中国学术界认识早期文献的文体特征和流传中的变异,提供了新材料,并由此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除了敦煌发现的写抄本外,日本所藏《文选》早期写抄本,更是给新《文选》学研究的深入开展,提供了重要的文献来源。日本所藏写抄本,重要的如《文选集注》、古钞白文残二十一卷本、观智院藏卷第二十六以及九条家本、三条家本等。《文选集注》藏日本金泽称名寺,清末董康首先发现,并报告日本政府,而被列为国宝。自发现之后,《文选集注》引起了中、日两国学者的注意,并开始研究和使用。如罗振玉先于1918年影写了十六卷[7],题为《唐写文选集注残本》,罗氏影印本并不完全,而且所印各卷也多有脱漏。1935年,日本京都大学文学部又以《影旧钞本》名义印了二十四卷,1942年完成,是比较完全的印本,但也仍然有遗漏,如现存于中国境内的几种残卷就没有影印进去(现藏国家图书馆的曹子建《求自试表》二十二行、藏天津图书馆的卷四十八残卷)等。总起来说,20世纪上半期中日学者主要对《文选集注》作了整理和影印,还没有来得及开展研究。不过对《文选集注》的文献价值,中日学者都给予高度评价,日本学者斯波六郎、中国学者黄侃、高步瀛、傅增湘等都利用以校勘《文选》[8],成绩卓著。
▲ 日本广岛大学藏九条本《文选》
《文选》学全面进入新兴时期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由长春师范学院昭明文选研究所发起召开了首届《文选》学研究国际研讨会,从那以后,中国大陆的《文选》学呈现了欣欣向荣的局面。对这个新局面,学术界提出了“新选学”概念,以来与传统《选》学作区分。新选学本来是日本学者神田喜一郎博士在《新的文选学》中所提,以后由于清水凯夫教授的有意识研究,使得这一概念形成了有风格、有方法的研究派别,并逐渐在当代《文选》学研究中取得了越来越多的认同。清水凯夫教授的研究成果及“新文选学”的主要内容,中国学者许逸民先生曾归纳为六个方面,即:①《文选》的编者;②《文选》的选录标准;③《文选》与《文心雕龙》的关系;④沈约声律论;⑤简文帝萧纲《与湘东王书》;⑥对《文选》的评价。[9]不过,对这一概括,清水凯夫并不完全同意,他重申他的“新文选学”有四大课题。第一课题,无论如何也是传统“选学”完全缺乏的《文选》真相的探明。这一大课题,仅个别地澄清各个问题,是终究不能解决的。只有在以下诸课题分别澄清后,才能使用有机地综合分析考察的方法求得其结果。第二个课题,是弄清如下先行理论对《文选》的影响关系,这一课题自然也应该与第一课题联系起来考察的。第三个重大课题是弄清各个时代对《文选》接受、评价的变迁。换言之,即扩充和充实历来所说的“文选学史”。第四个课题,是使传统“选学”已进行的工作变得更加充实,那就是彻底地探讨版本、训诂学的历史,补上欠缺的部分。从清水凯夫本人阐述的“新选学”内容看,比较许逸民的总结又扩大了许多。这个差别主要是因为许氏是根据清水凯夫已经做过的工作而言,而清水凯夫的重新认定,则包括了许多未来的计划。从清水凯夫第四个课题的认定看,他已经将传统“选学”的版本、训诂等内容也引入了“新选学”。
▲ 《神田喜一郎全集》
清水凯夫教授四个课题的认定,已明显与神田喜一郎博士当初所提出的“新选学”有了区别。在神田博士那里,“新文选学”既不包括各种译注本,也不包括斯波六郎博士的版本研究。如果按照清水教授的认定,那么“新文选学”在日本实际上并非从60年代才开始,而应该从斯波六郎博士的研究工作开始算起了(斯波六郎博士的研究成果发表于五十年代,但其研究却早在三十年代初期就开始了)。但这样一来,就带来了新的问题,如果斯波六郎博士的研究也属于“新选学”内容的话,那么传统“选学”的版本研究(如胡克家等人的工作)如何看待呢?事实上“新选学”刚提出的时候,其基本内容正如许逸民所总结的一样,清水凯夫的既成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只是随着清水凯夫本人的思考成熟,以及中日两国学者的批评而陆续增加了如清水教授后来所说的第三、四两课题内容。
▲ 傅刚:《昭明文选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从“新选学”提倡者所指出的内容看,虽然这个提法发生在日本,但实际上20世纪中国学者的研究,如前述骆鸿凯、何融等人的研究,已开始在先。自50年代以来,关于《文选》编者、选录标准等问题的讨论,更得到了加强。比较有影响的如殷孟伦《如何理解〈文选〉编选的标准》[10]、王运熙《萧统的文学思想和〈文选〉》[11]、郭绍虞《〈文选〉的选录标准和它与〈文心雕龙〉的关系》[12]等。总的说来,80年代之前,中国的《文选》研究还处于零星的、不成系统的状态,80年代中后期才进入一个新阶段。由北京大学、长春师范学院等多单位联合所作的《文选译注》似乎是一个标志,而1988年在长春召开的第一届《昭明文选》国际学术研讨会,更是表明中国《文选》学研究步入一个新的时期。在此之后,又分别在长春、郑州召开了两届国际学术讨论会,并且成立了中国《文选》学研究会,表明中国《文选》研究已经国际化,而且进入了规范的、有系统的研究状态。就当前已经开展的工作来说,如郑州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所作的《中外学者文选学论集》《文选学论著索引》[13]、四川师范大学屈守元教授《文选导读》[14]、南京大学周勋初教授整理影印的《文选集注》[15]、北京大学傅刚教授《昭明文选研究》[16]《文选版本研究》[17]、四川大学罗国威教授《敦煌本昭明文选研究》[18]《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