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行音乐的式微
唱片业的兴衰以及综艺节目的推波助澜是民谣日渐为人接受的重要条件。民谣获得巨大发展的时间段,正是曾经红极一时的流行音乐以及唱片业逐渐衰落的阶段。这种衰落不仅反映在已经有很长时间流行音乐已经无法为大众提供较高水准的音乐产品,还反映在唱片销量断崖式的下滑。从网易云音乐民谣歌曲的评论中,有这样一条评论经常出现:
我小时候听周杰伦、陈奕迅,现在只听民谣。
事实确实如此,自从周杰伦、陈奕迅之后,华语乐坛再没有出现一个引领时代潮流的旗帜人物。歌手良莠不齐,同时歌曲的创新也处于较为停滞不前的状态。许多人赞同这样一句话:“自从喜欢了民谣,便不再去KTV了”。这既是对民谣的喜欢,也从侧面反映出流行音乐更新迭代令人忧心的现状。
另一方面,以选秀、竞技模式为主的音乐综艺节目将民谣从“地下状态”带到了真正的“舞台中央”。诸如赵雷、马頔开始被人知晓,与他们的代表作在《快乐男声》、《中国好声音》这样具有全国影响力的综艺节目中,被选秀选手翻唱有着很大关系。
赵雷登上湖南卫视《歌手》的平台,对民谣更具有象征性的仪式意义:与林忆莲这样的华语流行音乐大咖级人物同台竞技,预示着民谣真正地为主流音乐界所认可,虽然对于喜爱民谣的粉丝来说,他们并不屑于得到这种认可。
❖ 社会阶层的分化与定型
民谣的火热,其根源在于当代中国社会的阶层分化与逐渐定型。阶层的分化与定型,已经成为我们当下社会的“新常态”。而受消费主义的影响,无论你身处哪一个阶层,你借以表达阶层身份认同的材料必然是消费品。
此时,以民谣为代表的音乐作品就起到了巨大的符号象征作用。譬如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曾谈到在当代法国,对不同音乐作品的喜爱折射出了背后的阶级分化:统治阶级层次喜爱的音乐是巴赫的《平均律古钢琴曲集》与《赋格艺术》,中产阶级的趣味则体现在对《蓝色狂想曲》或《匈牙利狂想曲》的热爱,而在普通民众中,《蓝色多瑙河》受到热捧。
具体到民谣,它背后的社会群体基础看似复杂,例如追捧它的人,有用其装逼于无形,嘴里叨叨“我有酒你可有故事”的情场猎手;有只关注自身,追求所谓“小幸福”、“小确幸”的文艺青年;有住在破烂的出租屋或阁楼,在追求个人成功的道路上感受到巨大阻力但内心坚韧的各类“漂泊者”;也有将民谣作为装饰品以掩饰其碌碌无为的现实人生的“风格表演家”等等。
以客观的身份指标来看,他们往往是年龄不超过30岁、对生活拥有自己的想法、处于事业起步或上升期、人生依然不固定、拥有未知数的年轻人。这些人群共同构成了民谣被传播的庞大社会基础。
❖ 个体意识的崛起
民谣的火热,社会结构虽然是背景性的必要条件,但真正起到机制性左右的则是社会心态。有学者已经指出,“社会心态的社会性,源于类似的结构性处境,同时也源于形成时共同的背景意识特别是共同的价值取向和评价模式的形塑”。
与西方社会相似,中国社会也在经历着“个体化”的过程。个体化是一个“抽离”的过程:“一方面,个体化意味着既有社会形式的解体;另一方面,它指的是现代社会新的要求、控制和限制被强加给个体,个体如今必须部分地为自身提供规范或指导方针,通过自己的行动把它们引入自己的人生中来”。这意味着个体彻底地从以往的传统纽带中解放出来,而不得不在面对众多选择时由自己做抉择。
这是一个追求个性时代,个性不光只是装逼而已,它涉及到自我认同的层面。民谣既是当代年轻人对于个性的最直接表达,同时也是彰显自己个性最好的修辞方式。仅从将中国内地发展的民谣称作“独立民谣”,独立二字就蕴含了民谣的倔强与野心:它试图表达的是追求个性的时代精神。
故事——民谣里的修辞
民谣之所以在当下如此受人追捧,还得回到民谣自身身上寻找原因。
从音乐的专业性角度来看,绝大多数民谣的旋律并不属于耐听的范围,对于许多普通人而言,第一次听民谣决然不会获得高质量的听觉享受;同时,民谣的歌词往往并不采取传统的押韵规则,有些歌词的内容甚至有些粗鄙,还包含了大量荤段子。可见,在歌曲的传播上,若论音乐性,民谣并没有突出的优势,甚至有劣势。
抛开一些较为低劣、粗制滥造的民谣不谈,许多民谣在编曲上非常简单,甚至有网友调侃,“民谣就是那些三个和弦就能搞弹唱的歌曲”。同时, 民谣的演出形式也不存在较高的门槛,一把破吉他足矣,这反过来也促进了民谣传播的效果和人们追求民谣、学习创作民谣的热情。
然而,民谣超越当下的流行音乐,靠得并不是旋律和歌词,而是情感表达方式的转变。传统流行音乐的情感表达模式是“一对多”,即一位歌手面对的是千万听众。因此,如若想成功传达歌曲的情感,从而让听众形成共鸣,流行音乐必须实现“归类”——从众多的情境、场景中抽象提炼出普遍的情感,这种感情或是爱情、友谊,或是成长、迷惘。但分工模式下的流行音乐,往往很难实现“一对多”的传播效果,所以虽然流行歌曲中最不缺少情与爱,但却非常空洞乏味,更似陈词滥调。
但民谣实现了流行音乐中难以实现的一点:从“一对多”到“一对一”。与强调情感的“归类”不同,民谣恰恰着重于“区分”:对不同的姑娘有着不同的情愫,对不同的城市有着不同的体悟。民谣从不宣称自己具有某种普遍性,它生来是具有特殊性的。几乎所有的民谣歌手都强调自己创作时的情境以实现情感表达的不可复制性。
然而,如何才能实现情感表达的不可复制性呢?民谣歌手的选择是用不可复制的、故事性的歌词来表达内心的情感。“每一个民谣都是一段故事”,这是民谣喜爱者认同民谣的重要理解。
同样是讲爱情,流行歌曲往往只能模糊、抽象地去感伤、渴望一段爱情。但当下人们希望的则是对爱情的感同身受,爱情总是孕育在不同的场景中:或是微醺的酒吧、或是雨中的校园、或是离别的车站。
同样是讲理想,流行歌曲往往只能告诉你坚持梦想,不在世俗中苟活,而现在的人则迫切地知道,身处于何种环境,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够活出自己,让自己远离世俗的侵扰。
这些答案很难在流行音乐中找到, 但却能在民谣中被发掘。民谣中的歌词往往就是由一个歌手亲身经历的故事组成。这个故事往往具有很强的地方性特征,许多歌曲甚至让听众听完之后有了去这个城市旅行的冲动,例如赵雷的《成都》、《南方姑娘》、《再也不会去丽江》、李志的《关于郑州的记忆》、《山阴路的夏天》,宋冬野的《安河桥》,低苦艾的《兰州兰州》,六个国王的《一个西藏》。
甚至许多民谣里的故事往往就是歌手的亲身经历,例如花粥的《二十岁的某一天》讲述的就是一对男女的爱情故事;邵夷贝的《大龄文艺女青年之歌》,则直接表现了所谓“剩女”的结婚困境。
用自己经历的故事场景来表达某种态度或情感,这可以被称作“情感的场景化”。当情感被场景化以后,歌曲之于听者,越能达到历历在目、感同身受的效果。一段故事的讲述虽然没有华丽辞藻堆砌,但这些日常化、口语化歌词正是民谣里被运用的最为炉火纯青的修辞手法,从而更好地实现情感的表达。
在许多喜欢民谣爱好者看来,听民谣就像是自己与歌手之间的直接对话,自己的故事与民谣里的故事相互交融,从而带给自己“生命的震颤”体验。所以,我们会经常发现,网易云音乐中大量民谣歌曲的评论中,那些高票获赞的评论往往就是听者自己的小故事。
民谣的“面孔”
虽然近来一直被赵雷、被民谣刷屏,同时对于民谣的评价,其分歧也被拉入大众的视野。对于民谣如今从小众走向大众的现状,即使是民谣的爱好者内部,也形成了相反的看法。
那些将民谣歌手珍视为自己内心独白听众的民谣爱好者,并不希望自己喜爱的歌手成为大众偶像,也不希望自己珍藏多年的歌谣成为烂大街的神曲。在他们看来,小众的才是特立独行的,如果一旦像流行时尚一样变得满城风雨,人皆耳濡目染,他们便会感到阵阵失落。这类人群往往会强调在这些民谣歌手还未成名的几年前,自己已经听过他们的歌,欣赏他们的才华。
也有的民谣爱好者更希望他们喜欢的歌手能够走入大众的视野,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