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丨陈兴隆
近日，教育部等六部门出台了《义务教育质量评价指南》，再一次明确表示，中小学校不公布考试成绩和排名。
其实不公布考试成绩和排名，这个提法本身并不新鲜。
早在2009年，教育部印发的《教育部关于当前加强中小学管理规范办学行为的指导意见》中就明确指出：不以升学率对学校排队，不以考试成绩对学生排名。
《教育部关于当前加强中小学管理规范办学行为的指导意见》
2017年，教育部印发《义务教育学校管理标准》再次提及，要控制考试次数，探索实施等级加评语的评价方式。考试成绩不进行公开排名，不以分数作为评价学生的唯一标准。
《义务教育学校管理标准》
除了教育部连续发文，在成都本地，不公布排名、不公开发布学生成绩的规定也推行了多年。今年3月12日，成都市教育局印发“义务教育考试正面清单和负面清单”，在7条负面清单中，禁止考试成绩排名和禁止公布考试成绩就赫然在列。
成都市教育局印发的“义务教育考试负面清单”
因此，可以明确的是，不管从中央还是地方，公布考试成绩和排名都是一条不能踩的红线，成都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也在严格执行这一决定。
但对于这一规定，家长群体里却一直有些不同看法。有家长非常赞成，认为分数不是学习的唯一目标，小学阶段保护孩子的自尊更重要。但也有家长表示，不打分数、不公布排名，其实掩盖了娃娃学习上的问题，比如小学都是优，到了初中才发现孩子完全跟不上学习进度，差距也越拉越大。这部分家长认为，如果小学能清楚看到孩子的分数和排名，也就更能以此为依据，督促孩子学习。
某家长对“是否公布成绩和排名”表达看法，图据网络
还有家长指出，如果认为公布分数伤害孩子自尊，那竞选班干部落选是不是也会伤害孩子自尊？运动会也有冠亚季军，是不是也会伤害自尊呢？那是否就要取消班干部竞选和运动会排名呢？
对此，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表示，不公布学生排名是的为了避免过度关注排名，以免增加学生和家长的焦虑，从而促进学生身心健康成长。但是，目前的问题在于，中高考就是按分数和排名评价、录取学生。因此，只要中高考按单一分数排名录取学生的制度不变，要中小学教师不公布排名，以此减轻学生负担，就很难落实。如果不改革中高考制度，关于分数与排名的争论问题在未来10年、20年还会依旧存在。
家长疑惑：
小学阶段一直是优
到了初中咋跟不上学习进度了
家住锦江区的王女士最近为了孩子的学习问题颇为苦恼，自孩子去年上了初一以来，其学习状态就一直不对。王女士观察了一下，“这种不对并不是说厌学，而是吃力，感觉对突然加大的初中学习量感到无所适从”。王女士通过私下打听才了解到，孩子已经处于班级中等偏下的水平。
这让王女士大吃一惊，因为在自己的印象中，小学六年，孩子的期末评价册上基本都是优，甚至还得过优＋，怎么会突然一下就下滑这么严重呢？
某学校的期末考试成绩 图据网络
思来想去，王女士觉得，会不会是小学学校的期末评价方式给自己造成了误导。因为看不到具体的分数和排名，而是一个简单的“优”，让自己误以为孩子的成绩还不错，但实际上，孩子可能学习成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是其他方面表现还不错，所以在综合评价中能得到“优”，学校不公布排名和成绩的做法，其实掩盖了娃娃学科学习上的问题。“现在中高考都是以分数和排名录取，小学阶段不公布排名和成绩，感觉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呢。”王女士说道。
在采访中，也有家长表示，成绩和排名不向学生公布可以，但为什么也不对家长公布呢？有家长告诉记者，虽然说（不公布分数和排名）是为了缓解家长焦虑，但实际上，在不了解孩子真实学习能力的基础上，家长对孩子的在校学习情况没有依据，到了初中才发现孩子已经被拉开差距，这个时候恐怕更加焦虑，这显然与不公布成绩和排名的政策初衷也是完全相悖的。
某学校的评价方式 图据网络
有家长对政策不解，但也有家长表示支持。妍妍妈妈就是其中之一。今年，妍妍在成都某民办小学读二年级，在妍妍妈妈看来，小学阶段，孩子的心理成长更加重要，不公布成绩和排名，是对孩子自尊心和自信心的保护，对于家长来说，如果每天都陪伴在孩子身边，其实对孩子的学习状况是非常清楚的，如果到了初中才发现孩子的学习状态不对，只能说家长在小学时对孩子的关注不够，而不是简单把原因归结为“不公布成绩和排名”。
再次，妍妍妈妈觉得，虽然学校不公布成绩和排名，但家长也可以通过很多途径了解到孩子在班上的学习水平，她以自己孩子所在的班级为例，通过私下聊天和平时的一些小测验，其实每个家长知道孩子在班上的情况，更加“内卷”的家长甚至还有办法估摸出孩子在全市的一个排名情况，家长不了解或者不知道，只能说明这部分家长是“不想了解或者不想知道”，这跟是否公布成绩和排名关系不大。
教师感受：
不公布可以避免陷入“唯分数论”，
但公布也可以给其他孩子树立榜样
家长中对是否公布成绩和排名各持不同的观点，在教师中，这样的讨论也在持续。
王老师所在的龙泉某小学，十年前就开始推行不公布学生成绩的举措，近几年，她明显感觉到效果越来越好。目前，学生想要了解成绩可以通过登录专门的成绩管理系统，在那里学生能看到自己每一科的详细分析，并由系统分析了解学科内容中自己对每个部分的掌握情况。但是，在系统中无法获知学生的具体排名。
王老师说，推行不公布成绩、排名以来，她明显感觉到，老师们更加看重学生的综合发展，而不仅仅是对学生“唯分数论”，可能更在意学生心理是否健康、是不是拥有正确的价值观，对待学习的态度和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也让教师对“素质教育”的理解越来越深刻。
图源东方IC
在王老师看来，小学阶段是基础知识的学习和行为习惯的培养，太过刻意追求分数和成绩会打击很多学生的自信心，更早就失去对学习的兴趣。不公布排名，对优等生没有影响，但是会保护“困难学生”的自信心，让他们不失去学习兴趣，这样起码还有进步的可能，不然很可能连中学都不想读了。
在采访中，支持不公布成绩的老师都有一个共同的理由：分数不是评价孩子的唯一指标，在如今“五育并举”的大环境下，对孩子进行多元化评测，培养他们的综合素养，是比考一个好的分数或者好的排名更重要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也有教师认为，也不能把公布成绩和排名当成洪水猛兽。高新区一老师就倾向于一些重大的考试后，公布成绩和排名，这样能给家长有一个参考，为孩子下一步的学习计划提供依据。对于孩子来说，知道自己的成绩和排名，也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学习的榜样，找到学习的目标，激励自己去努力学习，她不太赞成“公布成绩和排名是在保护自尊”的说法，并认为，“适当的挫折教育也有存在的价值，如果知道成绩和排名就没有了自尊，那在学习和生活中还有很多事情都会伤到他的自尊，我们创造的不该是真空环境，我们培养的不应该是巨婴。”
大部分老师表示，“成绩和排名是否公布”，其实主要还是看家长的观念，在日常的教学中，“鸡娃”的家长时刻都在通过其他途径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他们对自己孩子的水平是相当了解的，但也有“佛系”的家长并不过分看重分数和成绩，他们更看重学生的综合素养，“公不公布成绩和排名”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
专家观点：
不改革中高考制度，
这个争论在未来10年、20年依旧存在
对于“该不该公布成绩和分数”这个问题，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表示，不公布学生排名是为了避免过度关注排名，增加学生和家长的焦虑，促进学生身心健康成长。但是，具体到落实，很多家长普遍要求学校要公开分数和排名，以便掌握学生学习的情况，就是学校不公开，家长也寻求校外机构进行测评。
为何不得公布学生分数、排名的规定落实不了。熊丙奇认为，这与很多地方教育部门、学校，就用学生的统测成绩、排名（全县或全区排名）来评价教师教育教学，并把排名和奖惩挂钩有关，学生测试成绩靠后的教师，将被“差评”取消奖金，在把学生考试分数、排名作为重要考核指标的情形下，教师当然要关注学生的分数、排名，向家长公布学生的分数、排名，是为了让家长也重视学生的学习成绩。
图源东方IC
其次，从家长的角度来说，不少家长反对学校、教师不公布成绩、排名，质疑学校、教师对学生不负责。在家长们看来，义务教育阶段不公布考生的分数、排名，是“掩耳盗铃”，既不利于学生了解自己的学习情况，也不利于学生做好升学规划。因为我国的中考和高考，是要根据学生在全地级市或全省的排名进行录取的，尤其是高考，对名次的强调，还不只是同总分，还要对总分相同的学生再按语数外等科目的成绩进一步排出高低来，一分之差在全省范围内就有上千名考生。家长质疑，现在不让排名，能做到中考和高考也不按排名、结合志愿录取吗？家长们希望，对义务教育学生，不但要进行校内排名，还应该进行区县统测，按照统测成绩进行排名，这才是与中考、高考对接的教学方式。
熊丙奇表示，家长们对待排名、成绩的认识，是出于当前中考、高考制度对排名的强调。这就是公布成绩、排名面对的现实困境。因此，只要中高考按单一分数排名录取学生的制度不变，要中小学教师不公布排名，以此减轻学生负担，就很难落实，不改革中高考制度，这个问题在未来10年、20年还会依旧存在。
另外，熊丙奇也建议，政府部门的关注点由升学率转为学校开设课程及完成课程教学的情况，系依法治教。对于义务教育来说，各级政府的重要职责就是依法按“五育并举”的要求保障教育投入以及监督学校依法办学。至于学校如何办学，应该把自主权交给学校；办学质量如何，也应由专业机构进行评价；教师教得如何，应由教师共同体评价。简言之，就是要切实推进国家一直在强调的教育管办评分离改革。这是地方政府树立正确教育政绩观，构建良好教育生态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