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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职业本科的兴起，能让对未来饱含希望的年轻学子，不再因学历蒙尘。”
文 / 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有人700分上“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有人600分上“××职业学院”，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前者是清华学子对母校的戏称，后者是货真价实的职校。原本以为这个段子是戏谑，实际上却在今年高考中真实发生了。
今年高考结束后，一名杭州女生考出了602分，比杭州普通类一段线492分高出110分，相当于超过本科线一百多分，这个分数足以在其他省份考上一些211或双一流大学，但她却选择了职校，理由是“学校就业率非常高，有98%”。
来源：微博热搜
这条新闻，让小巴想到了出现在今年1000多万大学毕业生里的几个怪现象。
第一个怪现象是，大专生、本科生、硕博生出现倒挂。
根据智联招聘发布的《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今年硕士、博士毕业生中，只有44.4%收获offer；本科毕业生offer获得率为45.4%，比硕博士略高，而大专生的offer获得率，竟然高达56.6%，碾压了本科生、硕士生和博士生。
第二个怪现象是，过半大学生认可去职业学校学技能。
同样还是智联招聘发布的报告数据，在大专、本科、硕博offer获得率倒挂的现实下，有超半数大学生认为，回炉职业学校学技能，可以获得学历与实用技能的双重优势，拓宽求职之路。
而这两个怪现象，在此时出现，有两个原因。
一是从微观层面来看，一些职校学生的素质确实在变强。
前几天有位职校生来公司求职。
这位年轻人面试时，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地对面试官说道：“我是浙江××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今年大三，就读于新闻专业，想来贵司实习。我参与过学校的××，有××作品，最高阅读量××，我性格××，擅长××……”
还没说完，已经让旁人感叹：“一位还没毕业的职校学生，面试时表现的素质竟然如此之高？不仅语言流畅、逻辑通顺，面试过程心理素质也如此之强。”后来查看这位职校学生的实习履历时，也是金光闪闪。
二是，从宏观来看，这两个现象，恰好反映了就业市场如今畸形的供需结构——有知识没技术的大学生严重过剩，有知识有技术的蓝领技工却稀少难找。
江苏淮安春季毕业生就业双选会
目前我国高技能人才仅5000多万人，占技能人才的比例只有28%，远低于发达国家水平；预计到2025年，制造业关键领域人才需求缺口达3000万人。在现在的招聘软件上，企业给高级蓝领技工岗位开出高价，却依然招不到人。
或许正是这种畸形的供需结构，形成了现在奇特的现象——“职校热”。
一方面，曾经的大专生、职校生开始扬眉吐气。
比如小巴的篮球球友，刚毕业的大专生，月薪8000元，比很多刚毕业的研究生工资都高；小巴的理发师，职校生，没上过大学，靠一手精湛技艺，月薪2万多，远超杭州的平均工资。
另一方面，报考“职校”的高分考生越来越多。
近有杭州女生高考602分上“职校”，远有深圳“职院”物理类投档最高分数达595分，比“211”暨南大学的分数线还高。
职校现在变得比本科还有吸引力了吗？小巴细细梳理后发现，原来这些“职校”“职院”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职业本科。
什么是职业本科？
文章开头602分考生就读的学校——浙江机电职业技术大学，虽然是职校，却不是常人认为的大专，而是真正的本科。
职业本科是什么？这里需要简单介绍下现在的教育体制。
目前国内的教育体制是一套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并行的双轨制教育。
普通教育大家很熟悉，可以从小学、初中，读到高中到大学，大学里又可以继续从本科读到研究生，再读到博士。
而职业教育的上升路径是，初中中考后，初中毕业生的9年义务教育之旅正式结束，没有考上高中的学生，只能选择进入中等职业学校，即中专、技校、职高。
从中职毕业后，这些学生要么直接工作，要么参加高职单招、对口升学、成人高考等，考入大专院校，继续学习。而高考中没考上本科的高中毕业生，一般也只能进入职业院校读大专。
大专生毕业后，要么选择工作，要么选择专升本，考入本科，进入普通教育的体系。
从职业教育的这套路径可以看出，无论是中考的“普职分流”，还是高考落榜就读职校，职业教育大部分接受的都是普通教育里的“淘汰者”，也就是所谓“差生”。另外，职业教育的天花板只是专科，比本科低一档次。
这意味着，职业教育的升学路径，最后都会回归到普通本科教育，而职业学校毕业生的社会地位，也始终不及普通本科院校毕业生。
所以说职业教育，从诞生之初就“缺胳膊少腿”，是一个断头路。
与其说职业教育是和普通教育对应的双轨制，倒不如说是比普通教育低很多档次的“半轨制”。
但现在，职业教育的天花板终于被突破了，从“专科”变成了“职业本科”。
央视报道，职业本科和本科一样，同样被纳入了现有学士学位工作体系，按学科门类授予学士学位，并且在证书效用方面，两者的价值等同，在就业、考研、考公等方面具有同样的效力。
也就是说，本科可以考研、考公、考编，职业本科同样可以。而职业本科和本科的不同之处，在于教学要求。
比如本科只用学通识课程和专业课程，但职业本科在此之上，还得再学实践课程。教育部要求，国内职业本科院校的实践教学课时，至少占总课时的50%，相当于1∶1。
这意味着，职业本科比专科多了知识，比普通本科多了技能，解决了专科生没文化和大学生没手艺的难题。
不过解读到这儿，也几乎和许多职业院校的招生介绍类似，“职业本科”这个概念，好像说得太好了，充斥了一股职校招生想“骗”学生的劲儿。
普通人的反应也证明了这点。
“哈哈，刷到我，你就要考上×××职业技术学院了”，视频号上一家职业学院的招生视频如是说道。评论区却充满了冷嘲热讽，“很想去，可是高考带笔了”“答题卡撕了一半也没能考上贵校”。
这些刻板印象，默认了考上职院的学生的成绩很差。
还有人充满嫌弃，“无意刷到，厄运走开”；更有人对该职院的学生进行了人身攻击，“祝贵校出生（谐音：畜生）率年年高升”。在知乎、抖音上，职校依然被称为“差生集中营”。
归根结底，职业本科虽然是本科，但前面沾染的“职业”二字，就代表了它依然属于职业教育体系，职校生们，依然是绝大多数本科生们歧视嘲讽的专有群体。
职业本科是大学生的救命稻草吗？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被冷嘲热讽的职校孕育出的职业本科，会成为提高1000万大学生就业竞争力的新出路吗？
如果会，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职校和职业教育，都会慢慢洗脱掉“污名”；如果不会，那么“职业本科”就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噱头。
回答这个问题前，需要简单盘点一下这个所谓职业教育天花板——职业本科的现状。
首先，职业本科这个概念，并不是职校自己推出的概念，而是国家部署的教育战略。
2014 年，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首次提及“探索发展本科层次职业教育”，职教本科正式被拉上台面，开启试点改革之路。
2019年，国务院印发《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明确职业教育的地位：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
同年，教育部批准了首批试点职业本科高校，并公布多批升格为本科的高职学校名单。这标志着，国内的“中职—高职专科—职业本科”纵向贯通的职业教育体系，正式确立。
这一年，也成为职业本科发展的元年。
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两办）印发《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下称《意见》），首次提出职业本科明确的发展目标，到2025年，职业本科要在高职教育体系招生规模中占比10%。
今年5月份，教育部更是连发两次公告，拟同意设置本科高等学校35所，其中职业本科达到16所，加上之前已经正式设置的35所职业本科院校，目前我国职业技术大学数量已达到51所。
可以看出，从2019年到今年，短短5年的时间，职业本科的设置比例和数量迅速增大，足以体现国家重视程度。
第二，升格为职业本科的院校层次在提升。
起初，职业本科院校，大多是从民办高职升格而来，如今，职业本科院校，不仅由民办为主向公办为主转变，而且许多被称为“高职211”的国家“双高”院校，也成为升格主力军，国家级“双高”学校占比已经接近40%。
（双高院校：即入选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和专业建设计划的高职院校）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去年被称为“国内最强高职院”的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正式升格为深圳职业技术大学。
深圳职业技术大学正式成立
去年深职院对物理类考生的最低录取分数为555分，比2023年广东物理类439分的本科录取线，高出116分，超过了两个“双一流”大学——广州医科大学554分和广州中医药大学551分的投档线。
而深职院录取的物理类考生最高分数是595分，这个分数也高出广东两个211大学——华南师范大学588分和暨南大学586分的分数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从就业的角度来看，职业本科似乎确实更有吸引力。
深职院升格为深职大后，设置的6个职业本科专业，分别是电子信息工程技术、现代通信工程、人工智能工程技术、智能制造工程技术、新能源汽车工程技术、数字动画，几乎每个专业，都切中当前的就业风口。
如深职大等颇有名气的院校，也与许多大企业有校企合作，比如深职大与华为、比亚迪、腾讯、大疆、中兴等公司，在企业导师教学、实习实训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合作；今年杭州602分的考生上的浙江机电职业技术大学，面向的校招企业是杭港地铁、上海铁路局、海康威视、浙大中控等。
从就业率上看，深职大过去三年就业率都在96%以上，浙江机电职业技术大学近六年就业率，甚至都保持在98%以上，相比之下，小巴母校的就业率还不到90%。
职业本科的命门是企业
然而即便如此，就此论断职业本科就是大学生的新出路，也为时尚早。因为职业本科和普通本科的一大区别，在于多出了实操技术上的优势。
兰州资源环境职业技术大学（简称“兰资环大”），会让储能材料工程技术专业的学生，在实训室内制作一块有十几道流程的、纽扣大小的电池。
兰资环大储能材料工程技术专业本科生在实训室学做电池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倘若学生在普通本科，大概率只能在书本上看到制作这个电池的十几道工序、正极材料、真空封闭工作舱和隔膜、电解液等一套配件。
书本与实践的差距非常之大。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车间生产材料时，研发设计的数据被放大数倍，参数往往会失真，学生想要发现并解决这些问题，就需要老师在实训课上带学生制作电池。
原材料需要不同比例的多种材料混合，老师给一个大概范围，然后学生才能在多次实验中摸索出最佳比例。
实操技术的优势，有时光靠学校的力量是完全不够的，常常需要校企合作。
南职大曾在多年前引进一款五轴数控机床。数控机床在制造业被称为“工业母机”，应用在军工、航天、航空等多个关键行业，五轴机床代表了最先进水平的机床。
如此水平的机床设备，学校的老师却无人能熟练操作，只能闲置，而机床上一把刀具的价格就高达十万元，一旦使用不当，就会付出10万元的成本。
因此在实操教学上，很多时候需要企业派驻高级工程师，或者提供相应生产设备。但这对许多企业来说，吃力不讨好。而且供给方越多，校企合作越来越偏向企业这种“买方市场”。
无法校企合作的院校，也会导致职业本科的就业竞争力大幅下降。
《中国新闻周刊》在采访第一批升入职业本科的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时，了解到，目前职业本科院校在校企合作上的困境在于，许多企业看不到明显的好处，许多企业大多能自由招聘所需人才，没必要非得与某一家职业院校合作。
为了促成校企合作，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校长谢永华的操作思路是，学校必须给企业让渡一定资源。比如南京工职大给精雕集团提供3000平方米的实训基地和办公场所，以及每年给企业教学和实训的服务费。
精雕集团则给南京工职大免费提供超过2000万元最先进的数控机床，并提供工程师，每年完成800学时工作量，来教学生如何设计编程、操作设备，并进行理论教学和毕业设计指导。但能如南京工职大这般成功的终究是少数。
南京工职大与北京精雕科技集团签约仪式
来源：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官网
这依赖学校本身的资源，比如南京工职大属于南京最好的公办职业本科；还有比较成功的兰资环大，则是由甘肃省政府、中国气象局、应急管理部共建。
换句话说，决定职业本科教育优劣的，不在于学校教育本身，而在于是否存在能提供就业的企业。
其次，职业本科的核心优势在于校企合作，这意味着能够占据头部企业合作位的院校数量不会那么多。
2023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全国普通、职业本专科共招生1042.22万人，其中，普通本科招生478.16万人，职业本科招生8.99万人，高职（专科）招生555.07万人。
职业本科目前的招生规模，距离2021年两办意见中“不低于高等职业教育招生规模的10%”的目标，还有很大增长空间。
如果为了追赶目标，拍马快上，职业本科院校的数量迅速增加，也会稀释现存院校的含金量。
最后，从学术上看，虽然从职业本科毕业的学生，拿的是和普通本科一样的学历证和学位证，但步入社会后直接就业的形势会更好。
但职业本科在考研及学术领域发展方面，如张雪峰所说，会有一定难度，职业本科出来的学生，在学术能力上可能会弱于纯普通教育本科生。
结语
20多年前，《新华字典》的1998年修订本中有这样一段话：“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职业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新华字典》1998年修订本中关于冒号使用的例句
这句话的时代背景，是上世纪80、90年代那段属于职业教育的黄金时期。
为了发展工业，国企对技术工人的需求超乎想象。那时中专毕业，进入国企就有干部身份，技校毕业则可以直接进工厂，那时工厂的工人，没有压迫他们的资本家，每个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打工人”。
1981年，15岁时的比亚迪老总王传福，最大的心愿就是考上中专，最后却在中考时因为母亲病逝，遗憾考上高中；航天发动机焊接第一人高凤林，曾焊接过新中国一半以上航天飞行器的他，就是在技校下厂时锤炼的技术。
1985年时，中央发布的《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明确提到：今后各单位招工，必须首先从职业技术学校毕业生中择优录取。
然而好景不长，这一切的黄金美梦，最后都倒在了上世纪90年代末的那场国企职工下岗潮中。
工人从中产变成穷人，而挤满了工厂附属子弟的技校，也从尖子生们的理想，跌落成了贫困生的无奈。
之后，1999年教育部开始了中国高等教育历史上最声势浩大、影响也最深远的本科大扩招。从此进入高中，从高考的独木桥挤进大学校园，成为几代人的学习使命，职校生也越来越黯淡无光。
如今，职校崛起，大学生就业难保，不免让人想到这是一场无止境的轮回。但愿职业本科的兴起，能让对未来饱含希望的年轻学子，不再因学历蒙尘。
本篇作者|梅浩宇|责任编辑|何梦飞
主编|何梦飞|图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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