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欣赏唐诗,并且能够比较全面地予以了解,见微知著,则清人蘅塘退士孙洙与夫人徐兰英共同编选的《唐诗三百首》,不失为质量上乘的选本。蘅塘退士“专就唐诗中脍炙人口之作,择其尤要者,每体得数十首,共三百余首,录成一编,为家塾课本,俾童而习之,白首亦莫能废”。虽为家塾课本、普及读物,但颇有学术水准。该选本为儿童诵习诗歌的教材,旨在培养良好的艺术感悟,从而为科举试帖诗考试打下比较好的基础;同时也有涵养性情、开阔胸襟的积极意义。有鉴于此,《唐诗三百首》共选唐代七十七位诗人(其中有无名氏二家)的三百余首诗歌,按体裁分为五言古诗、七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笔句、七言绝句。在各诗体下,又基本上按诗人时代先后编次,而乐府诗则分别系于其后。该选本所选诗歌,既侧重李白、杜甫、王维、李商隐等一流诗人的代表作,也酌情收录声名不显的诗人之佳篇以及僧人、歌伎之诗,范围颇广,且脍炙人口,因而自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问世以来,刊印无数,流传极广,至今依然雅俗共赏,家弦户诵。
虽然蘅塘退士所选诗歌脍炙人口,雅俗共赏,但是要真正地读懂确也不易,需要有严谨的专业知识和良好的学术训练,取精用弘,如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需要以比较契合现代人阅读习惯的方式、分析性的语言,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地予以讲疏。本书正是基于这一立场而作。《讲疏》以中华书局排印出版的四藤吟社本《唐诗三百首》(蘅塘退士编次、陈婉俊补注)为底本,个别文字与通行的唐人别集和《全唐诗》不同,择善而从,以符合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概言之,《讲疏》大致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诗歌是唐人的生活方式,是唐人的精神和心灵史的载体。钟嵘说:“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可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诗品序》)因而,在讲疏诗歌时则须知人论世,联系诗人的生平、思想、情志及其所处的社会情态,也需要考查诗歌创作时比较具体的诗人状态、所处地域环境。唐诗多故事,因而《讲疏》尽可能将诗歌与故事相融会。诗歌本事、作家逸事,皆有文献来源,绝非向壁虚构,以故事还原诗歌之创作,以诗歌来读解唐代社会风情、历史烟云以及诗人情态、心路历程和强烈的生命体验,读解唐诗的鲜活生命力,理解唐诗的思想美、情性美、意境美、语言美,在潜移默化中获致读解诗歌的“金钥匙”,从而提高理解诗歌的能力。
二、诗有辞、理、意、兴。唐诗极具个性化,不同诗人的作品有着鲜明的特色。如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的诗歌,绝不相同;高适、岑参、李颀、李益的边塞诗,风格迥异;元稹、白居易、韩愈、孟郊的诗歌审美风尚,各标异帜。清代诗论家赵翼说:“韩、孟尚奇警,务言人所不敢言;元、白尚坦易,务言人所共欲言。试平心论之,诗本性情,当以性情为主。奇警者,犹第在词句间争难斗险,使人荡心骇目,不敢逼视,而意味或少焉。坦易者,多触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头语,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此元、白较胜于韩、孟。世徒以俗訾之,此不知诗者也。”(《瓯北诗话》卷四)因而,《讲疏》既要讲清楚“人所不敢言”的“争难斗险”“荡心骇目”之处,也要阐发“人所共欲言”的“触景生情,因事起意”的“沁人心脾”之妙;既讲疏语言文辞之渊雅、情景交融之意境美,也观照诗歌的情感意脉、逻辑结构,从而引导读者品味唐诗之美,陶冶性灵,怡情悦性,激发灵明,涵养才情,美化生活,诗意地栖居,发现平凡生活之美,化庸常为神奇。
三、力求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得其正解,而意兴盎然。《讲疏》立足于诗歌文本,既注意于景物之摹写、情感之抒发,也观照诗歌深层的逻辑结构与情感意脉;既有对诗歌整体美的体悟,也有详细解读——逻辑、结构、立意、思想、情感、意境、语言,层层推导,在潜移默化中提高读解诗歌的水平,获得读解诗歌的能力。故而有时也不惮其烦,予以比较周详的讲疏。当然,通俗易懂并不意味着语言的浅易苍白,而是以渊雅的诗化语言,深入浅出地讲授,娓娓道来,使读者能够比较深切地感知诗化语言之美。缘此之故,在讲疏时也适当地引录了前贤一些精彩的评论,既与讲疏相映证,也有效地扩展了阅读的视野。
《讲疏》之撰述,旨在尽可能地展示唐诗之美,以一本书,引导读者读懂大唐社会,读懂唐代的世态风情、唐人的欢欣与悲苦,读懂杰特的唐诗艺术。《讲疏》以《唐诗三百首》为载体,讲授唐诗背后的生动故事、历史烟云,以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及其高超的诗歌艺术,尽可能呈现诗坛大家名家如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韩愈、元稹、李商隐,还有普通读者未必熟悉的众多唐代诗人——他们的家国情怀与个人抱负、欢欣与悲苦、得意与失望、奋进与沉沦、荣进与退隐、征成与离别等,感动激发人意,千载而下,感同身受,恰如对面晤谈,交流情感与思想。赏读唐诗,回眸大唐,感受盛唐气象,以豪迈的文化自信,继往开来,走进新时代。
《讲疏》的撰写,有一重要因缘,有必要在此做一点交代。数年前,读者出版集团成立新语文融媒体中心,这是集团总编辑马永强博士推动数字化出版的一个创举,旨在寻求现代出版事业的新活力和强韧生命力。受永强博士支持的新语文融媒体中心之邀请,不佞遂承乏讲授《唐诗三百首》,录制音视频。孰料“新冠病毒”肆虐全球,受疫情管控工作的制约,录制音视频的工作时断时续,最终录制完成三百六十多集,而最后的文字稿则成为《唐诗三百首讲疏》这本书了。在录制音视频时,新语文融媒体中心的王廷鹏、张洋、张子清、陈映心、南云标诸小友皆付出了辛勤的工作,甘肃教育出版社承担此书的出版,副社长孙宝岩先生审读、校对,付出了宝贵的时间和大量的心血,我的老师、著名学者、复旦大学博士生导师蒋凡先生赐序,以光篇幅。一本小书,虽然是作者个人的撰述,却也离不开众多师友的关心与支持,高情厚义,铭感于心,唯当不懈努力,奋然前行,以回报于万一。
雷恩海
二〇二二年五一劳动节于无逸斋
精彩试读
渔 翁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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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柳宗元的诗歌,苏轼评价颇高。不过,其中一首诗仅仅六句,苏轼以为前四句极佳,有奇趣,境界全出,后二句乃狗尾续貂,如将其删去,堪称完璧。苏轼所说的,正是这首《渔翁》。
元和四年(809)九月,柳宗元游永州法华寺,坐于西亭,看四野景象,才发现远处西山秀美奇丽。《始得西山宴游记》曰:“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即愚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山之特出,不与培堪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此西山,在湖南永州西郊。《渔翁》创作于元和四年(809)之后,贬官永州期间,具体时间不详。
这是一首只有六句、一韵到底的七言古诗,是柳宗元流传颇广的一首诗。诗题“渔翁”,摹写渔翁生活,然而诗人所着意渲染的乃是一种徜徉于青山绿水、悠然自得、闲适自然的生活情趣,带有强烈的理想化、主观化的色彩。
首二句“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点明渔翁生活之情景:渔翁泊舟西山脚下之江岸,夜宿水滨;清晨汲取清澈的江水,燃烧青青的竹子做饭,一缕青烟冉冉升起。西岩,即西山。汲,取水。清湘,清澈的湘水。湘水在西山东。《湘中记》曰:“湘水至清,虽深五六丈,见底。”楚竹,指湘妃竹,也称斑竹。宋之问《游陆浑南山自歌马岭到枫香林以诗代书答李舍人適》诗:“楚竹幽且深,半杂枫香林。”诗人将夜宿与早炊,写得极富情趣,颇有神韵。渔翁独来独往,自由自在,不受约束,行止无定。驾一叶小舟,行至西山之江岸,暮色四合,遂泊舟夜宿;清晨汲取清澈的江水,燃烧青青的竹子做饭,青烟袅袅。随遇而安,顺应天时,夜宿晨起,汲水燃竹做饭,一缕青烟与雾霭相合。
次二句“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紧承上文“燃楚竹”。欸乃,摇橹声,也指划船时的歌唱声。代宗大历初年,元结为道州(今湖南道县)刺史,途经湘中作《欸乃曲》五首,曰:“谁能听欸乃,欸乃感人情……昔闻扣断舟,引钓歌此声。始歌悲风起,歌竟愁云生。遗曲今何在,逸在渔夫行。”清晨,一切皆笼罩在浓重的雾霭之中,唯有那潮湿的青竹燃烧,冒出缕缕青烟,诗人推想:这缕缕青烟应该是渔翁在汲水燃竹做饭吧。一会儿,雾霭散去,青烟消散,太阳升起,还是看不见渔翁的踪影;忽然听闻一声嘹亮而悠扬的歌声,似乎那山水都为之而亮丽,更加碧绿了。诗人跟随时间的推移,摹写从“晓”至“日出”的情景。“烟销日出”,既是对上一句的补充,暗示烟未销、日未出时之景象,也是摹写烟销日出之当下景象,雾霭渐散,朝日升起,而“不见人”。以拟声词“欸乃”,摹写渔翁放声高歌、声韵悠扬,雾散天晴之景象。这两句极富神韵,在空寂无人之境,忽然而起渔翁嘹亮而悠扬的歌声,刹那间,呈现出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青山绿水,天地广阔,精神愉悦,令人悠然神往。似乎渔翁的“欸乃”歌声,唤醒了天地,染绿了青山碧水,全然展现出一个远离尘俗、神情爽朗、精神超然的渔翁形象。
后二句“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渔翁行舟直下中流,回看天际,泊舟夜宿、清晨汲水燃竹之西山,朵朵白云无忧无虑相追逐。无心,无机心。机心,乃巧诈之心,机巧功利之心。《庄子·天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成玄英疏:“有机动之务者,必有机变之心。”白云缭绕,依傍西山,纯任自然,一派天真意趣,令诗人颇为感慨、歆羡。
苏轼以为,此诗删去后二句,摹写渔翁闲适自放的生活,“欸乃一声山水绿”,境界全出,极富神韵。其实,这是就诗论诗的理解,不能知人论世,忽视了柳宗元永贞革新失败、贬谪永州的困境及精神上的极度苦闷和愤激。
元结《欸乃曲》曰:“零陵郡北湘水东,浯溪形胜满湘中。溪口石颠堪自逸,谁能相伴作渔翁。”柳宗元很可能受其启发而创作《渔翁》。此诗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写渔翁,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渔翁始终没有正面出现,全以揣想、烘托来摹写:诗人由清晨雾霭中的缕缕炊烟,揣想渔翁泊舟西山夜宿,清晨汲水燃竹做饭,烟销日出,一声嘹亮而悠扬的歌声,青山绿水,更为鲜亮,天地为之开阔。于开阔天地之间,呈现出一个绝世而独立的渔翁形象。而渔翁行舟中流,回看天际,白云出岫,依傍西岩,缭绕追逐,纯任自然,一派天真意趣;同时也在广阔天际突现西山之白云缭绕,既映衬天地之广阔,也于动态中彰显其勃勃生机、天真意趣。渔翁行舟中流,回看天际,见西山白云依傍缭绕,自由自在,正是为了突出渲染那种“无心”的境界,陶醉于摆脱功名利禄、是非得失的自然状态。
诗人遭受沉重的政治打击,忠而得谤,信而见疑,其愤激与苦闷无法言说。诗人所要表现的,并非一般意义上渔翁的闲情逸趣,而是有意无意地寄托着激烈的政治斗争、无情打击报复之下的自我救赎,企求心境之超脱。渔翁乃诗人形象的外化,是诗人摆脱束缚、超越苦闷之理想心境的抒写,而那自由自在的白云,是诗人心灵解放的象征。这二句是此诗的点睛之笔,彰显柳宗元的思想与心境,赋此诗以柳宗元的独特生命体验和精神状态,使之有了独特的规定性。可见,如果删去后二句,事实上就消解了柳宗元独特的生命体验,仅仅成为一首写景状物之诗,渔翁就不是柳宗元精神解放、摆脱束缚的理想化身了。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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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题当作《陪侍御叔华登楼歌》。李华,字遐叔,是李白的族叔,乃著名散文家,有名篇《吊古战场文》,与萧颖士齐名,并称“萧李”。天宝十一载(752),李华任监察御史,转侍御史,为奸党所嫉,改任右补阙。此诗当是天宝十二载(753),李白陪李华登宣城谢朓楼感怀而作。宣城,今属安徽。谢朓楼,南齐著名诗人谢朓(字玄晖)任宣城太守时所建,也称谢公楼。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有“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李白很是敬佩,遂有“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的诗句。清代著名学者、诗人王士祯说,李白“一生低首谢宣城”(《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
天宝年间以后,是唐王朝的多事之秋。天宝八载(749),哥舒翰以牺牲数万人的代价,夺取了吐蕃之石堡城,李白愤慨地讽刺:“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天宝十载(751),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以六万人的兵力征讨契丹,大败,唐军死伤殆尽。天宝十一载(752),又发兵二十万征讨契丹。李白北上幽燕,探听虚实,发现安禄山早蓄反叛之志,诗人忧惧不已:“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其时,朝廷又与西南之南诏发生大战,数十万大军兵败,死伤无数。时事如此惨烈动荡,让无数有良知的诗人为之忧虑。
就个人而言,李华任职监察御史,执法严正,为奸佞所嫉妒,不能他所敬仰的前代诗人谢朓,亦因诬陷,下狱而死。三人遭时不偶,同病时”,因而,当李白陪侍李华登临宣城的谢朓楼凭高远眺之时,岂能无感慨!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诗开篇破空而来,表达愤激的情绪:以往的岁月已经弃我而去,不可挽留,只能徒唤奈何;如今的时光,时事不可为,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奸佞当道,贤良蛰伏,让人心境烦忧,意绪难平啊!登临谢朓楼而放眼远眺,大雁深秋南飞,长风万里相送,面对如此壮美之景象,我们可以在这高楼之上纵酒酣饮,尽情地借酒浇愁吧!诗人感慨去日苦多,一事无成,时间无情地“弃”人而去,何其无奈与悲伤激愤!更让人心绪烦乱者,乃是家国、时事、个人的境况纠缠一体,突出一个“乱”字。“弃”与“乱”,将诗人对时间的敏感以及对人生事业的期许与关注,全然彰显出来,将诗人的巨大悲愤显露出来。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蓬莱,东汉洛阳皇家藏书与著书处之东观。《后汉书·窦章传》:“是时学者称东观为老氏藏室、道家蓬莱山。”章怀太子李贤注:“言东观经籍多也。蓬莱,海中仙山,为仙府,幽经秘录并皆在焉。”建安,即建安年间,曹操、曹丕、曹植与王粲、陈琳、阮瑀等七子,诗文风格刚健明朗,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后世称为“建安风骨”。此处指李华文章可以媲美建安风骨。小谢,即谢朓。《南齐书·谢朓传》:“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谢灵运称大谢。此处指李白自己。逸兴,超逸豪放的兴致。壮思,豪壮的情思。汉末刘桢《赠五官中郎将》诗:“君侯多壮思,文雅纵横飞。”唐王勃《游冀州韩家园序》:“高情壮思,有抑扬天地之心;雄笔奇才,有鼓怒风云之气。”览,通“揽”,摘取。
上文点明了是登楼远眺,自然有逸兴壮思,又在谢跳楼上,主旨自然而然就落在对李华和诗人自己文章才情的肯定与颂扬上。李华的文章有建安风骨,可以传颂千秋;而诗人自己堪比谢朓,诗歌最为清新秀发。李华与李白叔侄二人,都满怀豪情逸兴、高情壮思,有飞升青天摘取明月的心胸与才思。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散发,指脱去簪缨,不受束缚。即鄙弃冠冕,不再努力求仕,行将隐居。《论语·公冶长》:“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诗人虽然肯定李华与自己的诗文皆可传世,然而现实还是那样地不堪、残酷,刚刚兴起的豪情壮思,又被无情的现实打破。诗人用奇特的比喻,快刀斩乱麻,快刀能够斩断一切无头绪之事,却无法斩断水流,欲断水而水更流;借酒浇愁,想排遣忧愁苦闷,反而进入更大的愁苦之中。在这无奈的意绪之下,诗人说,既然人生如此不合心意,明天干脆就抛弃冠冕、披散头发,乘一叶扁舟,如孔子那样的想法—“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上”,再也不问世事了。
此诗写李白与李华两大才人共同登临谢朓楼,凭高远眺,触目感怀,与另一前辈才人谢朓遭际略同、精神相通,遂借高楼酣饮,抒发其忧愤难平之意绪。诗开篇起势不凡,直抒胸臆,如暴风骤雨,破空而来,豪放不羁,将一腔忧愤倾泻而下。既是写一己之遭遇,也是写国家表面升平之下的深重灾难,因而才见“乱我心者”烦忧之深重。又以“长风万里送秋雁”的宏阔雄肆,展现登临谢朓楼上的深远与广阔,将具体的“点”(谢朓楼)之抒写与深广的“面”(长风万里)之展示相联结,勾勒出一幅立体的图画,启人情思。中间,则肯定李华与诗人自己的文章诗歌成就,足可以传世而不朽,有飞升青天揽明月之胸襟与才思。然而,这又有何用呢!既自负,又自伤。诗人借谈诗文以寄托别样的胸襟怀抱,其言外之意自可想见。于是,悲愤激昂的诗人,发出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的悲怆呐喊,令千古志士仁人,无不为之动容,无不为之一洒同情之泪!至此,悲愤的诗人转而宣称,既然人生如此,既然道不行于世,又何必悲伤呢?“明朝散发弄扁舟”—归隐江湖,做一个潇洒送日月的隐士罢了。这不是李白的消极,而是污浊现实的无情。李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孟子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绝不悲悲切切、摧眉折腰,绝不祈求怜悯。而这,正是李白的伟大人格。清人方东树说:李白“发想超旷,落笔天纵,章法承接,变化无端,不可以寻常胸臆摸测。”“太白诗与庄子文同妙,意接而词不接,发想无端,如天上白云,卷舒灭现,无有定形。”(《昭味詹言》卷二十)确实说出了李白诗歌的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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